4.那天
如果不谈切原那次乘错站误打误撞闯进青学并大闹网球部的乌龙事件的话，他第一次仔仔细细近距离看清手冢，还是在那场后来被奉为经典的双部长顶上对决。而对他来说，不管之后目睹甚至经历了多少场鲜血淋漓科幻离奇风云为之变色的比赛，这场比赛对他的意义，仍旧是无法超越的。
首先，这两个人长的都算赏心悦目，当然啦，和自家部长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的说－－他固执而无意义的添上一句－－但是各自都有不大不小的缺陷来着。比如说，冰帝的那位大爷，拜托请把眼睛往下挪一点位置，它的正确位置应该不在头顶上吧……至于手冢本人，切原沮丧的发现，不管他怎样几乎把F5按烂了拼命刷新，他脸上的神色仍旧是那副“你没有权限访问”的令人泄气模样。
但事实上这些牢骚，也仅仅止于开场的那一小会。
在之后的比赛过程中，切原除了简单的应答，都保持着反常的沉默。碧绿的猫眼一霎不霎的盯着球场。柳中途略微担心的观察了他好一会，他发现该同学紧紧皱着眉头，他那样全神贯注，以至于毫不察觉有人在注意他。一种接一种的表情在他脸上流露出来，就好像一张张在显影液中渐渐现形的照片。
看完比赛回程的路上，切原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发表一通叽叽咕咕的感想顺带自吹自擂一番，他吱唔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呃，那个……手冢学长，真是好遗憾啊。”
负责送他回家的真田若有所思的瞄他一眼，没吭声。
于是切原不甘心的把这句话搜肚刮肠用不同的形容词来来回回形容了好几遍，真田从头到尾却只回应了他一句话，但这已经足够。
他说：“我没时间可怜弱者，更没功夫去同情强者。”
切原回到家里，把PS2翻出来，可插上电视机，摆弄没几分钟的手柄就想收手；理了理乱得和他头发不分上下的书包，掏出一张不合格的英语考卷，他愣愣的盯着那血淋淋的分数好一会。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袋里乱窜，搅得他心神不宁的。
稳稳情绪，切原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又退回了原点？好像……是从那个病房外的下午开始吧。他还记得自己提出暂停英语补习后大家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是真田没有什么力道的劝阻，结果自己跟个黑猩猩似的把胸口捶得咚咚响说你们都别小看我啊没有你们我也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说……最后是众人慢慢沉默下来的眼神，和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凉空气……
大概英语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不能企及的死角，要痛苦的仰望。没有了众人的督促和帮助，他的英语成绩就此一落千丈，以往的那点成果，如同雪花见了太阳般的，渐渐消融干净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烦躁。他把卷子揉成一团撒地上，蹬掉拖鞋，往榻榻米上一倒。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觉到丝丝凉意，刚喝下去的味噌汤哗啦哗啦的。
一不留神，脑海里会浮现出手冢那张“找不到服务器”般的紧绷脸色，捂着肩膀叫队友别过来时忍痛又坚定的眼神，这就是青学的部长么……还有冰帝的部长飞扬的眉目，最后拉起手冢的手向全场告白时坦荡荡的笑容，那就是冰帝的部长么……
那自己家的部长呢？
……
……
唉，这可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本来在切原的概念中，部长只是个虚无抽象的概念，尽管他会成为立海下一届的部长已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可他最大的感想也不过是“听起来真威风啊。”
部长的责任原来是这般沉重，他想，为了胜利，可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该有多疼啊……如果是幸村部长的话，一定也会不假思索的如此选择吧，那自己呢？他扪心自问，刹那间茫然了，毕竟除了网球，自己还有好多好玩的事情想做，还有好多不可思议的梦想想要实现，还有好多烦恼都累积在哪里等着解决，就比如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那张不及格试卷的签名该怎么办呢……
生平第一次，切原失眠到天亮。
关东大赛以后，网球部的气压前所未有的低迷，但这都比不上那天他们去向幸村汇报时，幸村的态度带给切原的震撼。
幸村说你们都给我出去；幸村说暂时别让我听到网球这个词；幸村说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切原张了张嘴，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幸村。在他的脑海中，幸村好像从来都是最初在艳阳下似笑非笑俯视着他的胜者，君临天下。而他在万丈光芒下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只有那慢慢关上的门，夹断了他的一切视线。
切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第二次失眠，他回想着幸村在病床上捏得死紧的拳头，他懊恼，如果自己能再强一点，比赛或许就不是这个结果了；他不甘，青学那个小矮子--虽然自己也不高啦，拽什么拽，要是部长在就好了；他担心，部长的手术会成功吧，复健会顺利吗……
比起比赛刚结束时自己的失魂落魄，切原此时却是真真正正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像是一只无情的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困难。
大家……也是这么痛苦吗？
走到医院花园的入口时，幸村纤细而挺直的背影就映入眼帘，切原还在犹豫，走三步退一步，他始终还是鼓不起勇气面对这个陌生的幸村，或许还是交给真田学长比较好？真田对幸村的好那是有目共睹的。按照仁王的话来说就是：“喂，我说，是不是幸村的姐姐给真田下了“真田君，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噢！”之类魔女的诅咒啊……”
如果是真田学长的话，肯定可以让幸村学长回到平时的那个他吧，但是切原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连呼口气都会牵动神经般的抽痛。
“部长，我来看你了。”
“……”
“部长，对不起，我们输了……”
“……”
“部长你别不说话啊，部长你打我好了！”
“说什么傻话呢？”幸村终于转过身来，“你以为自己在演八点档吗？”
虽然刚开口就被吐槽了，但是好歹幸村不再沉默地背对着他，切原反而得到了鼓励。他怯怯的走过去，抓住了幸村的手，“部长，没事的！你很快就会恢复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拿全国冠军！”
幸村的手白皙修长，看上去柔若无骨，但是切原知道，这双手上有着不亚于他的薄薄老茧，他已数不清有多少次臣服在手的主人举重若轻的一次次挥拍下，它曾带给他们无数次胜利。
幸村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昨天，我也对你们说了过分的话……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
“这不是部长的错！”切原急忙说道，“如果部长在，我们绝对不会输的！”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不过切原也早已适应此刻半明半暗的景色。他看到柔澈的晚霞温情脉脉地在幸村光洁的脸上流淌，滑下去，到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白腻的脖颈，到线条清晰的锁骨，光与影一起摇曳着，他什么都没说，却仿佛说尽了一切。
“嗯。”
得到肯定的回应，切原松了口气，忽然，他注意到草丛边低空飞行的萤火虫，时隐时现，若有若无，他伸手一抓，却一片虚无。萤火虫很好看，不过幸村部长的眼睛更好看。他这样想着，便难得文艺了一小下：“幸村学长，你看，这些萤火虫好像小天使啊～”
“噢，是啊－－”他的回答让切原绽放出了半个笑容，可仅仅是半个，因为他接下来的后半句话彻底粉碎掉了切原同学刚刚萌发出的纯情少男心：“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光环长PP上的小天使。”
………切原此刻的感受就好像被刚幸村拎起来捋了两把毛，正想舒舒服服抱大腿，又被他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于是他很不高兴的蹲下来拔杂草出气，打定主意不管待会幸村说什么都要装模作样驳斥一下，可他等了半天，幸村都没有再出声，只有柔缓的声声水滴，好像偷偷溜走的时间般，富有节奏感的滴答作响。他沉不住气了，他抬头，然后他愣住了。微凉夜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幸村笑了，那个笑容不但令他眼前一亮，更是回想起来连视网膜都会再次温暖的柔光，太美了。后来切原从仁王那里听来了一个词叫“萌”，他觉得这个笑容绝对是可以把他萌死了然后又萌活过来的级别。时不时在他脑海变换着角度重复放映着。
“部长，你不生气啦？”
“……赤也，谢谢你。”
“部长，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我们可以再在一起打球了！”
“会的。”
“部长，我的英语也会及格的！”
“……呵呵。”